【马背故事】草原牧马人 | 我的战友我的马

 有一天晚上，我梦见了开满野花的远方草原。草原上有一匹马，额头上是金黄的毛发，撒开四蹄在大地上来回奔腾。我静静地望着它，它那身影格外熟悉，等我走进它，它忽然骇极的急忙走开，再不回头望一眼。

梦中惊坐起，窗外是冰冷的钢筋水泥，思绪拉到了一年前，那时的现在我应该躺在草原深处，等太阳升起，给我的马儿套上马辔和鞍子，又是新的一天。

偶然间和草原上的朋友聊起我的马，他说我的马今年老的特别快，太瘦了，被卖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。那时我望着窗外，良久不知该说什么。作为一匹马，我已经知道了它最终的下场。在草原上，身体好而又听话的马，一般是作为人类的坐骑，失去了价值的马，就被卖给了屠宰场。这是没法的事，无法苛责，一匹马没有安度晚年的权利。年轻的时候，人们欣赏它矫健的身影，可以驰骋在草原，等到它老了，没有人愿意在耳边聆听它过去的故事。对于草原上某些人来说，马就是战友，一位难以舍弃的朋友，比如说草原上的马倌。

我的马，我更愿意喊你“大巴”，因为你屁股上烙上了一个“巴”字。我清楚记得最后一次为你卸下马鞍，最后一次牵着你到水槽边喝水，最后一次用牵马绳套在你头上，把你放归草原，让你享受一个冬天的沉寂。你若好好听话，或许某天我再次回到呼伦贝尔的大地上，还能牵着你在草原上溜达，在你耳边唱一首不成调的蒙古歌。或许那时你已老迈，我也不再年轻。

——秋季的莫日格勒河

一

我想为你写一个故事，故事里主角是你，是生你养你的蒙古高原，是那条日夜流淌的额尔古纳河，是游牧之路上的恋恋风尘，还有那首亘古未绝的长调。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有个开头，那这个开头就从见你的第一面说起。

那年刚刚大学毕业，联系上了一份呼伦贝尔摄影师的工作，负责带着马队穿越草原。马队是来自世界各地喜欢骑马的人士，各行各业都有。因为工作人员人手有限，我不仅承担了摄影摄像的工作，还要负责后勤、做饭、烧烤、唱歌等等。后来马队经常有成员因为体力不行，支撑不了长时间骑马的运动，半道途中下马坐车休息（我们是有随行车跟着的），经常有几匹马空出来，在后面懒懒散散的跟着，经常掉队吃草，随时有可能跑到山沟去玩耍，赶都赶不回来。

这可忙坏了马倌，不仅要照顾前面的成员，还要回头把无人骑的马赶到队伍里去。我看着这情况不行，硬着头皮上吧，来吧，这马归我，我把它骑回去。

在来呼伦贝尔之前，我曾经在藏地的稻城马场做过一个月的义工。藏地的马野性难驯，脾气更爆。有次我骑着一匹老马，半道不肯走了，我使劲夹马肚子也不动弹，后来它使起性子，忽然一个转身，把我甩到地上，后蹄踏在了我身上。所幸被马踏着的不是重要部位，起来还能动弹，就算如此也疼的折磨我几个月。从此之后，心里就留下了阴影，见到马就心里打鼓。

不得已上了马，远远的跟在后面，但又不敢离得太远，怕万一马性子起来，连个帮手都没有。一路上心惊胆战，马有一点点小动作就赶紧双腿夹紧，抱着马脖子。所幸这马还比较配合，溜溜达达到了当天的终点，下马的时候感觉捡回了一条命。

就这样跟着马队走了几天，最后一天回程走的时候，马队的成员剩下不到一半，大半都坐在车里吹着空调往终点走了。继续坚持的基本都是好手，没有了拖后腿的成员再也没有顾及，放开缰绳往终点飞奔。马倌对他们都比较放心，前几日慢悠悠的走，把他们憋得不行，现在施展开自己的骑术，带着队员纵情飞奔，草原八骑，奔腾如虎风烟举，把我远远甩在后面。

完了，放眼四望，苍茫大地就剩我一个人。当时心里想着，要不我下马把它牵回去吧。再一想那估计不可能，晚上他们在蒙古包吃羊肉了，我可能还在原野里赶路。要不给马倌打电话让他回来接我？他要不愿意，我就哭着喊着。算了，那太丢人，以后真没法在这混了，再说草原深处啥信号都没有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。

咬咬牙，要不让马跑起来追上前面？我死死抓着马鞍和缰绳，只要不掉下来，就可以活着回去。伸手摸摸马脖子，说句：“兄弟，今天就靠你了，你要乖乖听话，晚上我带你吃上好的草。”

走吧，一脚蹬在马肚子上，放开缰绳，让马跑起来。

不会骑马的人，只会坐在马鞍上，马跑起来全身都会动，然后把你掂起来。马越跑越快，你也会越掂越高，一不留神手没抓稳，就很容易掂下马。

会骑马的人，随着马的运动频率一起动，这样就会如坐平地，马跑多快都不要紧。

刚开始跑的时候，感觉随时有可能会掉下马，屁股一直拍打马鞍，打的生疼。后来疼的不行，想着要不我站起来吧，但是又站不稳。就这样一路掂过去，可能也是掂的太久了，身子慢慢地身子随着马一起动。就那么一瞬间，感觉不那么吃力了，手慢慢地松开马鞍，抬起头望向前方。

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主人公，在那么一刹那领悟到了绝世武功。我也在那么一刹那，觉得自己学会了骑马。马越跑越快，双手渐渐地松开缰绳，开始眺望远方的风景。那一刻，我感觉草原真的是美。草原的美景，需要在马背上看，而且是要在马背上去眺望，而且是要在人烟稀少的草原深处。天地之间，一人一马，仿佛就是原野上的巨人，你可以无所顾忌的高歌，可以肆意长啸。那个时候，你会真真切切的了解这个草原上的民族，为什么这个民族会产生长调、呼麦、马头琴？为什么这个民族会有如此动人心魄的英雄史诗？为什么这个民族会有如此辽阔大气的天籁？因为只有这些才配得上马背上的肆意昂扬以及眼前的苍茫大地。

终于我追上了前面的队伍，领头的蒙古马倌惊诧的望着我，我毫不掩饰我心里的得意。那天是草原上的酷暑天，烈日炎炎，我滴水未进，和他们并骑回到了终点，蒙古马倌用不大纯熟的汉语对我说，敬你是条汉子。

从那以后，我除了摄影摄像、做饭烧烤、唱歌写文之外，还做了份马倌的工作。我和蒙古朋友一起赛马，一起在马背上抽烟，一起在蒙古包里唱歌，一起卸马放马。我穿上马靴，戴上风帽，穿上蒙古袍，除了眼睛没他们好使，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蒙古人。多说一句，蒙古人的眼睛是真的好使，他们可以在晚上没有月亮星星的情况下，看到好几里外吃草的马。有一次晚上，蒙古马倌指着远处地平线对我说：“看到没有，那边有匹白马。”我眼睛瞅酸了还是没见着。

——草原生活

某一天，老板从外面运了几十匹马回来，把我拉到马圈旁对我说：“你骑的那匹马太乖了，还是给客人骑吧。马倌就要骑有个性的马，看到那匹马没有？你把他拉出来溜溜。”（作为一匹带队马倌的坐骑，是精挑细选的，要灵活好超控，需要慢的时候要能在队伍后慢慢走，需要快的时候要能迅速赶上其他马匹，性子太急躁的马无法忍受待在别的马屁股后，性子太慢的马又无法在关键时刻迅猛加速。）

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，一匹高头大马站在马群里，足足高了其他马半头，格外神骏，马鬃长着金黄色的毛，马腿修长，马尾巴高高翘着，不带杂色。马屁股上烙着一个“巴”字。

二

每个骑手和自己的马都有一段磨合期，骑手骑过多匹马之后，才会找到自己最喜欢的马。这一点，人与人之间也一样。

没有被驯服的马，在草原上俗称生个子。这种马不仅没法给外地游客骑，马技不行的马倌也不敢骑。在草原上摔得鼻青脸肿、断手断脚的事情时有发生。有的甚至被跌下马，脚没有及时从马镫中取出来，被马一路拖着跑，等到马跑累了停下来，下面的人早就没气了。

呼伦贝尔产的是三河马，这种马额头上大多会长着一小撮白毛。这匹屁股上烙着“巴”字的马通体都是黄色，单单额头和鼻子是白的。我忽然想起了《隋唐演义》里的西府赵王李元霸，他胯下骑的马浑身是黑的，就额头上一点白，叫做千里一盏灯。那我这匹马勉强也可以叫做千里一盏灯了。

我把“千里一盏灯”拉了出来，我仰起头望它，它斜眼看我。其实马的表情是非常丰富的，喜怒哀乐都可以看出来。有次我突然听到了我的马呵呵的笑声，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，仔细看它的时候发现它的眼睛像抹月牙。

而此时的它的表情充满了看不起，好像在说有种你就上来试试。

我回头对老板说：这马有点高，我有点恐高，怕是驾驭不了。

这匹马好像听懂了人话，仰起头往圈里走。

我心里想着不能输啊，怎么也要先试试。说实话，在草原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在心里说：怕什么，先试试。初入草原我除了拍照片写文章之外什么都不懂。第一次让我在野外做饭，用的是一个大铁锅，食堂师傅可能都用不着这么大的。用的是一个土灶台，用火机点着灶台后，火就“蹭“的一下往上蹿。当时我就傻了眼，愣了半天不知道咋办。结果铁锅温度太高，着火了。一位天津来的队员指着我一顿训，一个男人不会做饭你好意思吗？

真的不好意思。

之后一个行程有三十来个队员，我用那个撇脚的铁锅给三十多人做了四天的饭。再后来，还是用那个铁锅，我做出了麻辣香锅的味道，辣椒面一把把的撒，队员拿着馒头蘸着汤都吃着香。

人生嘛，总要一件件事情去试试。

我骑上大巴，大巴没等我坐稳就开始跑起来。不是往外面草原上跑，而是直接跑回马圈了，朝着马群就冲了过去。其他的马被它的气势吓惨了，四处逃蹿，有一种虎入羊群的感觉。

那时候马圈是用大铁皮搭了个棚，棚下面架着很多的铁棒，它专门往铁棒驾的低的地方走。我知道它是在想办法把我弄下来，我低头抱着它的脖子，不让自己撞到铁棒上。

它折腾半天，发现没法把我弄下来，又老实了一点。我攥缰绳，踢它肚子，把它弄到圈外面去。它开始玩命的跑，怎么扯缰绳都没用。等它跑舒服了回到圈里，我也出了一身汗。

很好，平安回来，它就成了我的坐骑了。

三

有的马倌驯马的方式简单粗暴，不听话就用鞭子抽，等自己打累了，马儿也伤痕累累。这样的方式确实也能驯出马来，但就像养孩子一样，不听话的时候就动手打他，他虽然怕你也会恨你。

我每天早上到马场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去马圈看看大巴。摸摸它的头，对它说几句话。我把它当作我的好友，甚至是我的孩子，不想让它受到一点伤害。草原的夏天格外的热，蚊虫特别多。我会帮它驱赶蚊虫，用纸给它把眼角的脏秽物擦掉，把它牵到水槽喝水，有时间就放音乐给它听。长久以往，它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温顺了。

在草原上骑马穿越，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。毕竟骑马是一件有风险的事，何况是在草原深处荒无人烟的地带穿越，再说还要带着一队没有草原生活经验的队员。

有一次夜间，我们遇上了狼。

那时候已经是秋天，气温开始变冷，而到温度降下来的时候，正是草原上狼开始活动的时候。

那次我和马场里一位老马倌一起带队，我们都叫他三哥。晚上我们找了一个靠水的地方安营扎寨，吃完饭队员们都回帐篷休息。这个时候一个老蒙古人赶着牛群从我们附近经过。

在草原上，牧民深夜赶着牛羊回家是很正常的事情。可那天牛羊发出的喊叫声出奇的响，喊声里带着惊慌和恐惧。我听得奇怪，走出帐篷看。看到一大群牛走在前面，后面几只牛落了单，逡巡不前，像是有什么东西拦着它们的路。牧民骑着摩托车已经去的远了，后面的牛吓惨了，在惊惶的呼喊。

这时候三哥听到声音也走出了帐篷。我们拿着手电筒往远处照，看见草丛里有一双绿惨惨的眼睛，匍匐在草里，那身形比牧羊犬大很多。

是狼吗？我问。三哥默不作声点点头。

我有点莫名的兴奋，来草原之前我就想象着会遇上狼，这次居然真的遇上了。还好现在不是隆冬季节，没有遇上狼群，这只孤狼想必是饿惨了才迫不得已在这个季节出来。我们开始琢磨怎么把狼赶走，据说狼怕火、怕光。我们有一个发出强光的军用手电筒，可以拿来试试。三哥拿手电筒照着狼，不停地摁动开关，发出一闪一闪的光，同时嘴里不断发出奇怪的叫声。那只狼看起来受到了惊吓，跑到远一点的草地里蹲着。

那几头的牛赶紧往前面走，追上了牛群。

        ——马的残骸

我们松了口气，三哥说没事了，回去睡吧，晚上看着点。

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帐篷，回头一望，看见那只孤狼在远处望着我。据说狼的报复心很重，我们阻止了它捕获猎物，莫非它要来攻击我？

但是我有护队的责任，队员要真被狼咬伤了那就麻烦大了。就这样，我和它僵持了一会儿，见它没有攻击的意思，我就回帐篷里休息了。

这样的旅程，有一匹得心应手的好马的重要性就可想而知了。陪你走完这几天几夜的马儿，是你值得信赖的朋友。马倌的马，就像是陪你征战的战友。

我们的马倌经常会受伤，有的被马踢了，有的被马撂下了，有的在马背上中暑了昏倒了，有的被马咬了。这些马倌的马技比我高多了，偏偏我每次回来稳稳当当，多亏了我有一匹好马。

四

说起我和我马的故事，没有多么的荡气回肠，多的是日常的小事。

它会在累的时候，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。它会在不高兴的时候，往我的怀里面蹭。我可以安心的躺在它的背上，就像是多年的老朋友，将全部的信任交给它。它会明白我的每一个动作，有一种不用说的默契。

有一次它不小心踩到一脚软土，我和它都摔倒了。它先站了起来，我的马靴夹在了马镫里，一时间没有取不出来。我的身子躺在地上，脚就悬空吊着，这种姿势特别费劲，一时半会没法把脚拿出来。

我经常听到马倌们聊天说，在草原上骑马，如果从马背上摔下来，脚卡在了马镫上是十分危险的事情。这种情况下马会因为受惊而狂奔，人被拖曳着，等到马停下来，底下的人可能就剩半个脑袋。

我的心突突的，心里默念着马儿马儿你可千万不要跑。大巴果然听话，它就静静地立着，一动也不动，等我的脚从马镫中取出，它才往前走两步。它看到我之后，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的一样，脑袋靠在我的胸前磨蹭着。我摸着它的鬃毛，说没事没事，大巴这次算你救了我一命。

在场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说我的马仁义，有的马倌吓唬我说，如果换作了别的马，我最起码会断条腿。

我也忘了到底是在什么时候，大巴从一匹没有被驯服的生个子，变成了一匹温顺的好马。

给马套缰绳是一件麻烦的事，有的马费了老大劲都不一定戴上。而我给大巴套缰绳轻轻松松。

有些马的牵马绳要时刻抓着，一不留神手一松，这马就撒欢跑了。可是只要我在大巴的视线所及之处，大巴绝对不会跑，而且动也不会动。我把外套放在它的马鞍上，摸摸它的脖子，说乖啊，在这不要动，它就真的不会动。这给我的工作带了极大的便利，每天早上全员准备出发之前，我们会给每匹马备好鞍，上好缰绳，给每个队员扶上马。我的马这时候就默默在一旁等我，等全员准备就绪，我才上马准备出发。

工作上总会有烦心事，在草原上当然也不例外。受了委屈我会埋在肚子里，不想和任何人交流。而在这时，我只想在大巴身边，我喜欢牵着它漫无目的的走，就像和多年好友一起散步，相顾无言，但却非常舒畅。一起看太阳从地平线落下，才放开缰绳和它道别。

——夕阳下的马头琴手

五

从秋天到夏天，不到半年的时间，对于人的一生来说，匆匆一瞥，短暂的不值一提。但是对于一匹马来说，或许这就是它这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时刻。

呼伦贝尔的夏天很短暂，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是茫茫的雪原，9月份一过，好像一夜间就进入了秋季，等到雪融化，已经是6月份了。留给马儿在碧绿的青草间奔腾的日子其实并不长。

在草原上，我见过很多人与马的情谊。

马场来过一对双胞胎兄弟，都是大学生，特别喜欢马、喜欢摩托车、喜欢折腾。兄弟俩曾经骑着摩托车环游过大半个中国。他们在新疆做过马倌，在锡林郭勒做过马倌，那年到呼伦贝尔来做马倌。

他们在马场工作时间只有一个月，那天他们的家人来草原上要把他俩接回家。最后一天，黄昏的时候他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。弟弟牵着那匹他骑了一个月的马，给马卸下了马鞍和马辔，牵着马慢慢走到水槽边喝水。

我在远处默默地注视他，夕阳下面，一人一马在苍茫大地上的剪影十分好看。

我印象很深刻的有一位长途穿越的客人，她叫jiuli。她骑的马叫黄花，一匹脾气古怪的马，喜欢咬人。那日一天的骑行结束后，我们在莫和尔图的森林边扎营。她在给黄花细细地梳理身上的毛，给黄花梳小辫。黄花一动不动的，很舒适很坦然。我很惊诧，平时给黄花戴上马辔要费半天劲，很有可能被它咬几口，但现在它温顺的就像只小猫。

对待马需要将心比心，它能感觉到你的爱。之前在稻城马场，有匹马很不听话，我拿起鞭子抽他，被藏族阿姨制止了。她说你打它，它会生气，你好好对它，它自然就听话了。

六

呼伦贝尔的冬天转眼就来，结束了最后一次的骑行，马儿也结束了一年的工作，放在草原深处吃草， 我也要离开草原了。

在草原的最后一天，我在镇子上收拾行李，想起了大巴，想最后见它一面。

马场后面，是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，额尔古纳河蜿蜒流过。辛苦了一年的马儿在山坡上吃草。我慢慢走进它们身边，有几匹受惊的马匆忙散开，我在马群中找寻我的那匹马。它很高大，很好找，一眼就认了出来。

大巴瘦了很多，肋骨都凸显了出来，金黄色的鬃毛依然随风飘扬。额头上的白斑，我曾经在那盖了个血指印，早已被雨水洗清了。

它看见了我，定在原地，就如此前无数次的骑行穿越时，它乖乖地在原地等我。我想走近它，最后抚摸一下它的额头。可等我即将走近时，它忽然掉头离开，一步步走近草原深处，不再回头。

我呆立在原地，思绪万千。马不会说话，你又何尝真正明白它心里所想。它载着你穿越草原，听你所有的号令，你以为它很依赖你，可它又何尝不想念真正属于它的草原。无所顾虑的奔腾，自由自在的驰骋，才是一匹真正的草原马。

去吧，去找回属于你的草原。最起码这个冬天你是自由的。

大巴，在那个寒冷的草原冬夜里，在那个覆满白雪的马厩里，当你的年迈的身躯缓缓躺下，最后在你永远闭上眼睛之前，你会不会重新回顾你的一生，会不会想起我们的时光？

——额尔古纳河